第八十九章 期許與坦然
作者:沐辰如許      更新:2024-05-05 21:28      字數(shù):3075
    第八十九章

    遺跡逐漸開始崩塌,一瓣一瓣碎成玻璃渣如同春天里大雨中搖搖而墜的落花,零零碎碎地從高空之上紛紛而下,又像是猛地拍打而下的潔白浪花。

    在這片混亂中,老王宛若一只隨浪起伏的小舟,聲音在這兇猛地像是要噬人的巨浪下若隱若顯,似是忽而浮出水面喘口氣,又忽地沉入水下。

    "那就——再順便贈予個小小籌碼吧!彼b遙向龍小邪眨了眨褐色的眼睛,“須知應(yīng)玲口中的龍曜不是你目前所知的那位,此外你也早就見過其中一位!

    龍曜,龍曜,又是龍曜……阿蘭星落學院里的考生,他的爸爸媽媽原本的孩子,一個天才,一個他一無所知的陌生人……

    龍曜不是他知道的那位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他三番五次出現(xiàn)在他如今亂成一團的人生里,就好像他是他的熟人,可是……開什么玩笑,龍曜他不是早已經(jīng)死了么?

    現(xiàn)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逃出甄選么。

    饒是如此,搖搖晃晃試圖穩(wěn)定身形的龍小邪仍豎起耳朵試圖細聽老王接下來的話,但拋出這個話題的老王像是被浪越推越遠,最后那只言片語早已沒入浪的余波中,消失得徹底。

    沒有多想,來不及多看,龍小邪便被這層巨浪所淹沒。

    恍若真像是不會游泳的人掉到了大海深處,水太慢了肺部。龍小邪壓抑住想嘔地沖動,低下頭大口大口呼吸,直至這股窒息感退潮一般涌去。

    待到眼中的模糊漸漸散去,他睜開雙眼。

    慘白的天花板,窗簾涌動的窗戶。

    他低下頭,一張暗淡的神諭紙牌在腳邊正慢慢碎成粉末,被窗打開的風吹散。

    那是一張高階時空旅人系列的世界寶藏,“南柯一夢”。

    他回到了這個奇幻旅程的起點,而再沒有應(yīng)玲攀著窗戶與他們交談。那經(jīng)過他和亞瑟獲得稱量羽毛天平資格前往這座島的陰影處后,緩緩流淌的冥河,安靜的小花園,抽紙化刃的圖書館,吊著的鮟鱇魚發(fā)光的大燈泡的也宛若幻夢一場。

    渾身的力氣頃刻間被抽取一般,龍小邪腿一軟,就要倒下,被身旁眼疾手快的亞瑟扶住。

    說是扶也不恰當,他整個身子癱在了地上,全靠亞瑟的倆只手拽住他,像是在新手期的釣魚佬拽著釣魚竿和一條大魚拔河。

    而他自己就是那條不服輸?shù)聂~。

    他被這個想法逗笑了,嘴角卻怎么也勾不起來。這一刻,他能描摹身體每一處的內(nèi)臟,血液在動脈里嗡嗡作響,腎臟發(fā)出熟睡的貓的哼叫,心臟像是裝滿了水的氣球,脈搏毫無規(guī)律地涌動,他簡直喘不上來氣,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疾病纏身的老人。而實際上,他才十來歲,而且父母健在,甚至前兩年,他還處在一個連過兒童節(jié)都合理合法的歲數(shù),更別提還有以后漫長時間里都能過的青年節(jié)。

    于是他又有點想流淚,但和之前的笑一樣也笑不出來。

    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冷眼旁觀庫庫朗,溫莎和護士從門外如同下餃子一樣擠進來,急急忙忙地搭手把他抬到病床上。

    這下他滿眼又是那慘白的天花板。

    一塊不屬于他的碎片正有條不紊地鑿開他的記憶,試圖從中從中挖掘一片屬于它自己的位置。

    它是應(yīng)玲最初所承諾的一角——一份阿蘭星落考生的記憶。

    龍小邪無言地在每一道思緒都化為滋滋的電流聲中,充斥著過于濃厚的樟腦丸的大腦內(nèi),在每一塊肌膚都不斷扭曲的幾欲嘔吐的惡心感里,掙扎著將這份零碎又完整的記憶看完,那記憶里無力的如蟲豸般渺小的半天應(yīng)考如彈指一揮,剎那人世間的一片生機轉(zhuǎn)瞬即逝。

    抬眼,他最后看了一眼床旁正向諾蘭·桑德拉醫(yī)生認真描述情況的亞瑟,諾蘭醫(yī)生拍了拍他今天的第二套染上消毒水味的嶄新的白大褂,可憐的第一套白大褂沒有參與有關(guān)醫(yī)術(shù)方面的事情而英勇殉職,而是出于諾蘭醫(yī)生的粗心而被一塊在半空中騰飛的熱騰騰的灑滿番茄醬的三文魚披薩所摧毀。

    這第二套白大褂并在諾蘭醫(yī)生身上待到了三個小時五十六分,就在按住龍小邪查看他病情時被嘔吐出來的酸水所覆蓋。這下諾蘭·桑德拉醫(yī)生的臉可皺起來了,那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今天衣柜里所剩的最后一套白大褂,而距現(xiàn)在還有一個小時五十三分才到下班時間。

    似有所感,亞瑟偏過頭。他的眼睛于亞瑟的眼睛對上。

    他恍若映在那雙廣袤冰原的西伯利亞里融成微弱螢火的眼睛中。

    這次的冒險顯然又將要潦草地落下帷幕,他又好像什么都沒能做到。

    白霧,白霧又是彌漫開來的白霧,這彰顯新輪回的白霧又驅(qū)不散地沿著他的小腿攀上來。

    龍小邪慢慢走在那條他已走過三回的小徑,一步外是若白紗般縹緲的河流,一片青翠欲滴的樹葉從上游不緊不慢地隨波逐流一路而下。

    無盡的白霧籠罩在四周,龍小邪順著那片樹葉的來路不住地向前走著。

    他對這條河的盡頭已有所預(yù)感,因此當下墜的預(yù)感襲來,他沒有反抗,只是閉上眼睛,屏息凝神地等待現(xiàn)實的傳召。

    “啪”,一聲清脆的開關(guān)聲,大致四五十平的宿舍的一角頓時亮起昏黃的光。

    床板發(fā)出輕微地“吱呀”聲,龍小邪拖拉著拖鞋,刻意地放輕步子,摸索著挪到木制桌的桌邊。

    他扶住從開學至今所用第三個從超市大減價淘來的創(chuàng)意“胖橘”貓貓?zhí)沾杀。前兩個杯子,第一個刻有馬到成功的白色圓柱陶瓷杯因他的小小發(fā)明而裂開了口子最終成為溫莎床下的五個紙箱子中與一堆玻璃珠中包裹的陶瓷制品中的一員,第二個嶄新的玻璃杯就任不過三天就因發(fā)現(xiàn)被花栗鼠悠伊當做澡盆而丟失了它作為飲水杯的價值。

    而這第三只杯子則是溫莎將他的校服內(nèi)襯拍得作響為擔保從超市給在這一周內(nèi)每晚放學到莫漢老師辦公室那里寫檢討的龍小邪捎來了這么一只杯子作為檢討寫完的禮物,龍小邪感動的一塌糊涂當即就把溫莎覬覦已久的一塊兩撇小胡子約翰魚缸里偷梁換柱出來的鵝卵石作為回禮。而一周后當龍小邪哼著歌踩著他的老北京布鞋去超市購買紅燒牛肉味的泡面和一只可按動的黑筆,突發(fā)奇想路過生活區(qū)時,卻沒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而轉(zhuǎn)而在收銀處的滿二十送茶杯的贈品里發(fā)現(xiàn)了五只和他的貓貓?zhí)沾杀荒R粯拥谋印?br />
    龍小邪端起桌正中央的粉色的水壺,倒出還冒熱氣的茶水。此茶水非茶葉沖泡的水,僅僅只是白開水。即使龍小邪在阿蘭星落島待了他人生中半輩子那么長,但家鄉(xiāng)的對白開水的稱呼至使他來到學校那么多年都沒有改掉。而出于他之所以沒有因為水壺顏色而丟棄的杰出的保溫效果,水溫常常在他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品嘗是恰到好處的。因此,當龍小邪沒有一絲防備,拿起那條橘尾巴的茶柄就往嘴里倒,由此一場默劇悄然在這個房間上演。

    待到面部表情趨近穩(wěn)定,龍小邪貓著腰重新縮回他的被窩里,一轉(zhuǎn)身瞧見他的好室友亞瑟睜著那雙微微發(fā)亮的玫紫色眼睛像是貓科動物在暗處捕獵一般不聲不響地盯著他。龍小邪挪挪了身位,靠近接近亞瑟位置的邊緣。

    花栗鼠悠伊綿長的呼嚕聲不絕耳。

    “你什么時候醒的?”

    龍小邪下意識壓低嗓音。

    亞瑟眨了眨眼睛,十分清醒且自然地回道,

    “在你趴進床底找你拖鞋的時候。”

    龍小邪從被窩里騰出一只手摸著后腦勺,哈哈兩聲。

    “我這不是在為明天去阿蘭星落獨一無二的博物館學習古埃及文化而感到寢食難安嘛。”

    說到這里,龍小邪也對亞瑟眨了眨眼睛,“要是Ms·莫明天不對我們布置任務(wù)就更好了。”

    “雖然凱瑟琳之后肯定會叫我們寫3000字的古埃及文化研究報告的。”龍小邪垮下臉來。

    不料,亞瑟完全沒有接他的話茬,淡淡陳述道,“你今天晚上吃了兩碗粉,五塊糕點,兩包薯片,一個蘋果,九點不到嚷嚷著明天絕對要痛痛快快地玩上一玩就跳上了床,沾枕頭后不到兩秒睡著!

    亞瑟的眼睫毛晃了晃,他鎮(zhèn)定自若地問龍小邪,“你還有什么想說的么?”

    龍小邪先是一滯,而后表情扭曲起來,直到最后他竟輕微地笑出聲來,笑聲微弱得聽起來像是嘆息。

    “哇,記得這么清楚啊,狐貍公爵,你是不是暗戀我?咳,好了好了開玩笑,你捂了這么久的被窩舍不得離開你啊。是有什么想說的,不過明天說今天說都一樣。無論我說不說明天都一樣到來,所以明日事,明日畢!彼隙ǖ攸c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睡一覺,再去迎接明天最最刺激的博物館之旅!

    “晚安!

    兩人互告晚安,燈“啪”一下又熄滅。

    出乎龍小邪意料,他一閉眼,便沉入夢鄉(xiāng)。懷著對已知的期許與坦然,迎接明天的到來。